廖志芬
2025年,文坛“湘军七小虎”之一的林家品以《寒噤之城》为其“抗战四部曲”收官,向抗战胜利八十周年献礼。这部聚焦1944年长沙城沦陷后湖南人民坚持抗战的长篇小说,延续了他“以文学抢救历史”的使命,背负历史真实与文学抒写的双重叩问,将视角从湘西山野和战场边缘(《老街的生命》《雪峰山决战》《兵贩子》)延伸至破碎的长沙城垣,四部曲以地理空间为脉络——从山村、战场到城市——带着史学的筋骨与文学的体温,编织了一张覆盖湖南抗战的平民记忆之网。
平民史诗
蝼蚁视角颠覆战争神话
林家品一改传统抗战书写的范式——既非官方战史的全景俯瞰,亦非“抗日神剧”的虚妄传奇,而是以“平民视角”填补历史缝隙。“抗战四部曲”以发生在湖南境内的“衡阳保卫战”“雪峰山决战”“长沙会战”为历史背景,以“蝼蚁视角”颠覆了传统抗战叙事的写法,让历史从教科书的数字变为可触摸的个体命运,为读者打造了一场“地域文化血脉的涌动”,在他的笔下,抗日战场超越了地理意义,成为民族精神的祭坛。书中湖南方言的密集呈现,一度被一些读者视为是传播壁垒,但时间证明,恰是这种“在地性”,使湖南成为抗战中国的精神切片。
“反宏大叙事”的崛起,标志着对战争书写的彻底祛魅:《老街的生命里》中的乡民以为自己“既没撩日本人,也没惹日本人”,然而还是被屠杀,尸体堵塞扶夷江……这种聚焦微光点亮黑暗的平民零度抒情式写法,迫使读者直面战争本质,帮助作家完成一场静默的历史叙述: 它以怯懦为镜,照见勇气的本真形态——非天生无畏,而是“颤抖着站定”;它以卑微为碑,铭刻那些“既没撩也没惹”的湮灭者姓名;它以灰度为人性显影液,在善恶交织处定位民族的韧性基因。它们让读者成为文字背后的记录者,让观众成为暗房中的显影者,让人无法忽视:毁灭的平庸性与生存的卑微性。
沉默的英雄
兵油子与草根抗战史
“抗战四部曲”中有一个人物“林满群”,是作者的叔爷,是《兵贩子》中的“兵油子”,是《雪峰山决战》中“见过世面”的老兵“头头”。林家品笔下栩栩如生地呈现了他的“悲欢离合”“狡黠自私”“爱恨情仇”,甚至在抗日战场上的“以命相搏”,这些小人物的历史细节,似乎正是战场上千万草根的生死簿。然而,这些老兵油子们,战后只念叨“不打仗好,太平日子好”,对曾经的“辉煌战绩”闭口不提。这种刻意的沉默,恰是对历史遗忘机制的反讽。
林家品笔下的这群小人物,是对历史的祛魅和真相的逼近,是战场上人性复杂光谱的绝佳载体,记录着战争后被时代巨轮碾过、却顽强留下印记的微小沙砾……可当这千千万万的人民汇聚在一起时,这历史蕴含着如此蓬勃的生命力与民族的韧性。
血色雪峰
七百里山峦的终极对决
1945年,中日两国数十万军队在绵延七百里的雪峰山展开最终对决。这场被称为“中日最后一战”的“雪峰山会战”,以中国付出惨重代价取得胜利,为十四年抗战画上血色的句号。
林家品笔下的这支由猎户、山匪、乡绅、女学生、雇工、老兵油子等组成的民间抗日武装队伍,在重峦叠嶂、沟壑纵横、绵延七百余里的雪峰山,配合中国军队展开了大规模会战。七百里雪峰山,既是游击战的天然堡垒,更是中华民族不可征服的脊梁……“抗战四部曲”将雪峰山从地理坐标转化为民族精神的刻度,生动地刻画了抗日武装山民的保家卫国之情,真实描述了山民的抗日心理。当山民用鸟铳铁砂弹阻断日军退路,地域性反抗升华为国民性的集体爆发。正如文中所述:“我们守住的不仅是家乡,更是中国人不屈的脊梁。”而战后当地百姓重返家园,在弹坑旁播种稻谷,以山川为史册,记录下糯米掺入城墙的坚韧、方言回荡战壕的悲壮;以江河为显影液,冲刷出平民英雄的面孔;以焦土为镜鉴,警示我们:当战争撕裂地域肌理,我们要修复的,不仅是这片土地,更是文明的良知。书中最后用一切平凡的劳作平静地告诉后来者:真正的胜利,不仅是将侵略者逐出雪峰山,更是让炊烟重新升起在每一寸伤痕累累的河谷。
八十年过去,当湖南作家林家品用文字锻刻的平民丰碑依然灼烫。当“太平日子好”的朴素愿望穿越时空,这些被抢救的记忆,终将成为我们走向未来的路标。


